刘飞
我2013年从北京回到洛阳,进的第一家单位是洛阳东山宾馆。
东山宾馆营销部那时候有刘飞,涛哥,王晓燕,云飞,刘向可,李丹,焦亚杰,李方方……
左5:刘飞
左4:刘飞
左3:刘飞 拍摄于2014年5月29 17:27
拍摄地点:洛阳大酒店前广场
刘飞是部门经理。我们几个销售的名片都印的“营销部主管”
每天大家就在营销部里写拜访日志(每天要写一张草稿纸大小的,今天拜访的6个客户的情况,单位名称,联系人,谈了什么业务)。
这间办公室像是以前的一个KTV包房改的,中间两张桌子,围着墙也有四五张桌子,各自有各自的位置。
大家都比较放松,聊聊天,接打客户电话。
谁接会议了,还要写会议通知单到酒店各部门配合,比如餐饮部,客房部,工程部。
可以随时出去转转,带客户去参观场地,或者出去拜访。
办公室就一部电话,在刘飞的办公桌上。
她个头不太高,偏瘦。长发。五官端正。面容皮肤看起来光滑质地好,听说她用“一千多块一套的化妆品”。
逢年过节,单位组织文艺活动,营销部少不了要参与,主持人,会议流程,策划,节目贡献,营销部都是深度参与,记得有一年我们拍摄了一个短片《非诚勿扰》,在大会议室,一个人说一句,“我是您的会议婚庆策划师”之类。拍摄的时候,大家欢声笑语,飘荡在会议室,在年会上播放了。
各个部门都拍摄了年会短片,那一年大雪纷飞,那一年云飞摄像,我俩配合制作了这个片子。
办公室好几个人都是86年,记不清刘飞比我大几个月还是小几个月。
她儿子比我儿子小几天,我家14年6月1出生,她们家好像是6月8或者10,记不清了。
小孩还没出生时,记得有一次我说医生给孕妇开了上百元的维生素,刘飞说她维生素之类吃了8000多块。
办公室有两台大背头电脑,她每月在上面写月营销总结与计划。
当我写《我为什么不炒股》(因为穷)的时候,发现刘飞在看自己持有的股票。
后来(2年后)我升职到了营销部的主管,一个月工资2900元,扣完五险一金大概2600左右,办公室的刘飞和涛哥已经在东山宾馆工作十几年了,工资4500好像,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未来,我觉得我不可能再上升了。
于是我离开了。
有一年,应该是疫情期间,我跑医药的业务,需要去部队对面的一个小区的药店里,需要有业主通知保安才能开门,我听联系了刘飞,刘飞说,
“你可别在我们小区发传单啊”
我说,“你放心吧,我这业务不发传单”
离开东山宾馆以后,还老有人找我订房,订会议室,我一般还联系刘飞,或者李丹。
最近一次联系订房,我翻了翻记录,是2024年2月14日下午16:02
大概7月份的时候,也就是我医药的同事刘冉突然离世的消息得知的第二天,我正在小阳台洗衣机旁挂衣服,接到了刘向可的电话,她说,“你知道吗,刘飞得了胃癌,晚期”
“刚开始在三院检查的,后来去北京治疗了,现在在家休养,做化疗了”
“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”刘向可说。
这个消息震惊了很多天,后来我不停的出差,和刘向可的时间也一直重合不到一起。
媳妇也几次问起,“刘飞怎么样了?是真的吗?天呐,不敢相信”
2024年11月15日。我接到了云飞的电话,他说,“去看看吧,刘飞弥留之际了……可怜”
11月16日上午11点多,我骑电动车到了新区肿瘤医院附近。
来的路上,我买了一袋看起来又红又大的苹果,卖苹果的摊主皱着眉说,“我们小区有个90后,喝酒后去世了,还很年轻呢”
我提着苹果,来到了医院的19楼,到处都是加床。整个楼道非常热闹。
我先问了一个护士台,我说,“看我的同事刘飞”
忙碌的两个护士,有一个走过来查了一下,说,“不在这边,你看看北边还有一个”
我又走到另一端,一提名字,护士脱口而出,“在5床”
我刚走了两步,护士扭头说,“是刘飞飞啊”
我点点头,是。
5床很快找到了,门口写着名字,轻轻推门进去,里面有四五个大人,十分陌生的盯着我。
有一位老人过来,轻声的问我,“你找谁?”
我说,“刘飞”
“你是?”
“她同事”
“你是东山宾馆的?”
“嗯嗯”
老人抓住我的手,小声说,“很严重。刚才昏迷了一阵,刚醒过来,先不要说话”
我往里走了几步,
大概看到一个男人模样的人躺在那里,一点跟记忆中的刘飞联系不起来。
脸部变得有些方,塌陷了,皮肤惨白。右鼻子里面插着管子。
短发,黑发,眉毛是一道短短的横线。
闭着眼睛。
病号服显得很宽松,脚上穿着厚袜子。脚脖子露出了一截,像我80多岁大娘的胳膊一样,皮包骨头。
老人拿出一张和一根笔给我看,轻声说,“她有时候写字,不会说话,你看,这是她写的”
我看那张白色的A4纸上,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,只有两个字能认出来,一个是“脚”,一个是“疼”。
老人又把我拉到门口,给我说,“你一说名字。我知道你。孩子打电话提过,昨天来的是郑云飞,记得还有一个叫刘向可,你们几个我都知道”
“去北京回来,半年了,这边医院也没有办法了……我们尽力了……”
“你们都是好孩子……”
“我是刘飞的父亲”
我看到老人的眼里有泪水在打转,屋里还有一个男人低头不语,也是强忍泪水的样子。
所以屋里是双方父母都到齐了。
两个老人把床微微的摇起来的,有人抬着腿,把刘飞往上扶了一扶。
刘飞半睁开眼睛几秒钟,目光落在被单上,我确定她没有看任何人,她又把眼睛闭上了,气息非常微弱的说——
“谁……在……动我的腿”
老人说,“没动了”
刘飞皱着眉,闭着眼,摇摆了一下头。说了一个字,“水”。
她父亲把头凑得很近,听到以后,从旁边桌子上端起来一碗水,另一边的老人递给刘飞微微抬起的手里一张餐巾纸。
餐巾纸已经叠成一个长方块,刘飞举起胳膊,往碗里蘸了点水,缓慢的放到嘴里咬着,露的牙齿感觉有些松动的样子。
她的整个面容还是塌陷,松弛,昏暗,惨白,整体还是脱相,像一个陌生的男人,跟我记忆中的刘飞的样子1%都匹配不上。
屋里所有人都沉默着,屋里非常安静。
我一言不发,我也沉默着,虽然我做过心理建设,可是眼前的景象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。
最后刘飞父亲送我出来,我漠然的下了楼,
一楼碰到了一个以前的同事,她也陪母亲看病,她知道刘飞在楼上,她说,“我们不敢去看”。
外面天气晴朗,没有一丝风,空气非常冷,迎来送往的。也有微笑着出院的人。
那一天是2024年12月16日。
……
今天,也就是12月19日,我看到刘飞的朋友圈更新了——
有时候我在想,人在生命最后的几天,内心是怎样的?
她可能不知道谁又来看望了她,谁来谁不来,很重要吗?
我望向火车的窗外,那里是冬天的麦地,有青青的麦苗,也有灰色的坟头,
一个代表生命,一个代表死亡。
几年以后,都会被遗忘,
生命有限,在目前的科学技术条件下,意味着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话题,每个人一辈子遇到的人是有数的,假如我能活100岁,一起办公3年的同事,占据了我生命3%的年青时光,
所以,我写下这些,记录世上有这么一个人,来了一遭,
走了。
最后用刘飞父亲的一句话结尾——
“墓地在我们村附近的公墓,那地方很漂亮”
——完——
2024.12.19